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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规则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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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非规则叙事 Empty 非规则叙事 2013-05-25, 18:58

谢宝光



非规则叙事


谢宝光

看月非月
安吉到杭州高速路上的月亮越来越胖,悬在山尖上,让人以为是灯在夜晚装饰起来的半山亭。车程约为四十分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我和司机在争论那个橙黄的东西是不是月亮。我固执地认为那就是个挂山腰上的亭子,只是檐角被光晕涂掉了。车子飕飕穿过几个隧道,它还是挂在那,像颗明亮的痣。司机说那就是月亮,你没见过这么大的?铁板钉钉的口气。人之常情,超出经验范畴的东西,首先就是否定,继而怀疑。他掏出巴掌大的智能手机,说拍下来,拍下来。我摇下车窗,试了几次,画面要么糊掉,要么只定格出一粒渺弱的点。那不是月亮。那不是月亮是什么。他夺过手机,一只手把控方向盘,一只手捏着手机底端,对准苍穹,要把月亮复制下来。他的眼神在手机和道路之间瞟来瞟去,车子便跟着在高速路上抖来抖去,神情恍惚,随时可能会撞上路旁的栏杆,飞奔而下。人车俱亡。他在复制月亮,我在想象车祸。车子摇摇晃晃像个醉人,影子疾驰,精神出轨。结果是他有效掌控了方向盘的尺度,将车子牢牢束缚在既有轨道上。车祸未发生,月亮也未得手。

车上塞满了四个肥墩墩的水鼓,水鼓戏水,鼓声四溅。水鼓与水鼓相互撞击。印象与印象交相重叠。两小时前,我在一个叫景坞的村子里观看一场知青联谊会。六十年代的大会堂,瓦房,梁柱,壁上涂鸦着火红的标语和革命***。现在的名字是知青大院。晚上七点,六个水鼓演员穿着猩红猩红的裙子,依鼓而立,舞若妖女。台下都是鸡皮鹤首的老知青,在他们的时代,裙子的颜色和高度都是禁止的。六十年代的太阳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火红,他们在这个镇上挑着石块在山谷出口垒出一扇大坝后,匆匆离开,辗转他处。五十年之后,所有当年禁止的都向他们敞开,舞台上的裙子更加艳红,尺度更加宽松。屋也妖娆,人也妖娆。从上海来的几个老知青杵在村口,已不识当年路。童子搔首踟蹰,笑问客从何处来。他们向一个外来者打听一栋旧时代礼堂在另一个时代的位置、路线。外来者饶有兴致地走在前面,和他们交谈,尝试探听一些那个时代的信息,那个从精神轮廓到话语面貌都有序统一的时代。领着每日三毛的工资,干着改造地球的事。豆腐咸菜,标语口号。外来者什么都进入不了。如今知青们围着场院起舞翩翩,围着酒桌斛光交错,围着村子惆怅往昔,月色倒囊入水,篱笆老去。

村子另外一个名字叫无蚊村。别称,也是这个村庄的招牌。我闲坐槭树下,懒庸无事地听广场喇叭制造的一首流行歌。后来流行歌被枪械炮制的声音替换,幕布上放起了黑白抗战片。再后来黄昏降至,村庄的轮廓越发隐晦,闲人如蚁,蚊群似鹤。嘤嘤嗡嗡。无蚊村的蚊子体态丰盈,胖得总让人疑心它们飞不了多远就得迫降,还可能摔得头破血流。这些蚊子黑压压飞行在吴昌硕的故里,嚣张跋扈地在槭树下欢唱,真让人疑心是大师醉酒之下用工笔描胖的。上世纪初,吴昌硕寓居上海的时候,一个叫哈同的英国佬跑到他家里求画。重金以诱。笑颜相对。吴昌硕本来便惜墨如金,知道他是个贩卖鸦片的投机商,把他狗血淋头骂了出去。后来哈同便暗中指使爪牙恫吓吴昌硕,另一面又托人说情。吴昌硕无奈答应画一幅柏树图,作画时极尽扭曲之能事,笔须一抖,柏树叶子便胖一寸,最后柏树落纸生根,长成了一串硕大的葡萄。葡萄是倒立的柏树,某日英国佬来取画,看得云里雾里。吴昌硕就说:这是依你们的方式来作画的,颠倒黑白是贵国的传统,此画你倒着挂就是柏树了。





线索
时间大概就是安置在世间腹部的一把秤,平衡着这左右分裂的事物。我清明节前到杭州的时候,感受竟然复制着去年,同一个火车站台,同一条公交线路,目的地相近,所见之物变化也不大,唯独采荷新村一家快餐店因店租涨价倒闭。老板是东北人,口音早已被南方的发音模式同化。这就是所谓的浸染墨化吧。江南烟雨是把隐形的刀子,将外来口语的棱角皮毛一一剃刮而尽,东北血液里的口语喜感不自觉就流失了,只剩些不痛不痒的骨架。没有翘舌,平波止水。于是我不假思量就把他的祖籍说成了长江以南。半年前我住在采荷新村公寓里,过着空中楼阁的日子。上不着天,下不临烟火。站在阳台上给眼睛放牧,百米千米,楼高立耸,雾气腾罩,都是些让眼睛发酸的变质养料。那山弧乱舞的方向估摸就是西湖吧。去过四次西湖,和妻儿,和Z,和W,和自己。和妻儿是走马观花的游,和ZW是身在月下实不看月者游,和自己是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游。张宗子所谓“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之状,实不可见。人踩人的影子,人盯人的脖颈,人闻人之汗臭。熙然市然。西湖边的书店在人流中论斤而售,状若卖肉,书店则俨然吹毛求疵漫天叫价的菜市场。去年和Z在西湖断桥上吹风,楼宇环湖,湖色粉黛,我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如果没有西湖,这座城市要大打折扣的。Z楞了一下,说这句话他好像在哪说过。Z多年前写过一个散文,叫《如果没有西湖》,我是后来才读到。此时距彼刻已八月之久。

四月初我只身来杭州找工作,寄住在朋友W的公司宿舍。W的房间像捂着头巾的伊斯兰教女人,玻璃窗被报纸和黑布封严,终年不见阳光,推开门,如木朽蝎中,怪味扑鼻。房间风貌大概就是主人性格与精神的外化。W从附近的安琪儿市场以低廉价格购来一叠竹扇,以细绳串接,挂列于墙,环堵皆素色。我认识W在去年夏天,他每日只穿同一件衬衫,白色,质地软榻,无精打采贴着皮肉。他习惯将袖管卷起到手肘的位置,骑着一辆几近破败的电动车到我那时的公司楼下。W带我去江干区市民中心的图书馆借书,每次只借三本,其中两本与文学瓜葛不大。地理人文之类。再后来去游泳,扑腾扑腾,就是浮不起来。W过去写诗,“上帝的马车穿过人群”、“把爱情藏在羊的体内,然后让我死去”。这两个句子是聊天时W念给我听的,他的诗歌我没有读过,问他索要,也是笑而不答。W房间里置着古琴一把,竹萧一支,闲书数本。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线索了。他的线索还在延伸,可能是木雕,可能炒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他说打算换份工作,至于是什么,他不说。不说的时候他就笑,笑里让我闻到一丝狡黠的成分。这丝狡黠是真诚的,有着性格里淤积已久的不可言说的隐晦。几年前,他去南昌拜访一位师友,空着手登门而入,一摸口袋,发现手机不见了。师友得知这事后,慌了神,又是下楼去找寻,又是打电话联系他此前乘坐的出租车所在公司。W倒不惊不慌,跟在师友后面,仿若无事。几经周折,师友帮他将手机从出租车公司找回了。这件事是听另一个朋友转述的,朋友笑说:这哪像是他丢了手机呀。W的隐晦和反常或在于此。





与马雁无关


女真树的白花
腻甜的午睡
她在自行车后座上
攀,空气里起伏的香味
硫酸雨漂洗
她的黑
她的白
她身体上的斑点
蝉镇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下午
他在店铺里,修一把琴
——马雁《十二街》
马雁死得不清不楚,白纸一张。讣告上说她是在上海闵行区某宾馆因病意外辞世,网上却字真句凿称其自戕。成都的马雁比北京的史铁生先走六个钟头,在第二天全国的报纸上,没有一寸版面为她预留。她的死因成了谜,死却是个不争的事实。此后的马雁不必再考虑风往哪个方向吹,路怎样生长。如己所愿,她汇入了陌生的水,成为了所有陌生的事物。马雁生前是个迁徙者,终日在内心的陡崖上攀爬。左手写着“我缓慢吞食这蜜样的嫣红尸体”,右手翻着康德的纸页。和多数诗人不同,马雁走的是窄门,深居简出,呼吸在成都,灵魂向远方逃逸,这么多年,没有一份职业能系住她高贵的辫子。她不是梭罗,她是一粒卑微而骄傲的尘埃,参与和浸润于世俗生活,常常跟世俗较真。二零零九年,她为蒋蓝主持的某人文杂志撰写了一份关于某文化人的采访稿,杂志刊出时,顺带使用了被采访者两张照片,却未支付稿费。马雁得知后打电话给蒋蓝,对着听筒一阵咆哮。蒋蓝愕然。马雁第二次给蒋蓝打电话时已模糊了当年那声大义凛凛的咆哮,语气委婉而低徊。据蒋蓝叙述,二零一零年某日黄昏时分,马雁只身一人走到成都青城山的青峰书院山门外,见门扉紧闭,又不想无功而返。徘徊观望了一阵,她想起了蒋蓝。书院主人正是蒋蓝大姐。她拨通了电话。蒋蓝你能不能和你大姐通融一声,让我进去。马雁在山门外踢着石子,一只手捏着手机,涩涩说着,嗓音降到脖颈以下,得到的却是婉绝。蒋蓝说:天色已晚,改日我陪你一道再去。改日这个词多么扑朔迷离呀。蒋蓝没想到在改日得到的是马雁的死讯。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马雁乘火车自成都奔上海访友,两天后突然死在闵行区某家旅馆。无声无息。上海的有轨电车照常铿锵而行。蒋蓝回忆起那日黄昏之事,悲从中来。蒋蓝说:马雁那日走到青峰书院大门外,说不定可为她洞开另外一道窄门。

二零一三年四月六日下午我在杭州体育场路的晓风书屋看见了马雁。那是另一个马雁。那又何尝不是更真实的马雁。她活在书架上,活在艾略特和波德莱尔之间。此前我对马雁一无所知,此刻马雁被一层透明油纸包裹着,我更无从了解。北岛说上苍一手赋予她柔情与才华,一手又把她轻轻捏碎。这句话就印在纸壳上。我鬼鬼祟祟站在书架边,把马雁从书丛里抽出,翻来覆去把玩着这本油纸封起来的诗集。晓风书屋的店员们在盯着我,眼神警觉的一闪一亮,潜伏于暗处。这家书店一天前被小偷光顾过,丢的不是书。四月五日下午,小偷戴鸭舌帽,藏匿于书屋隔间,环顾左右无人,开始扒扯一只黑包,他掏出手帕、本子、餐巾纸、充电器和一本看不见名字的书,把钱包和手机装进口袋,气定神闲走出门,消失在了城市里。四月六日下午,我和小偷通过监控视频构成了联系,我看见他,他看不见我。再之后,我和马雁通过晓风书屋构成联系,她看见我,我看不见她。我放弃了把书拆开,放弃了深入马雁的机会。马雁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看着一个陌生人灰懒懒从弥陀寺路的安静里拐出来,进入那条流动着的体育场路。那是杭州城任意一个公交站台。陌生人低眉侧目,在站台边走来走去,像只蚂蚱,迷失在虚胖的自然颜料里。并不着急让车运走。在找到工作以前,他所有的下午都是空白的,待填补的。一个小时前,他在省政府大院的一幢大楼里应聘某个职位,对面坐着个中年男人,男人的桌上散乱着叠叠材料和杂志。男人随便撩了撩他的简历,便扔在了桌上。男人不关心他此前的经历,不关心他在哪发表了什么作品,甚至不关心他姓甚名谁,年龄几何,来自何方。男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笑着看着他,他也有一句没一句说着笑着看着男人。他们据守在各自的语境里谁也不碍谁地让时间糊涂地流走了十分钟。十分钟里,他接了N个电话,藏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他办公室里屋。女人是先我一步的第一个应聘者,猜想女人谈得大概比我成功。她为了回避第三个应聘者藏了起来,她把她的身份、相貌和预感到的某种尴尬关在了房间里。日光之下,剧情离奇。第三个应聘者是女人此前单位的领导。一个月前,他们先后辞职。一个月后,他们在一个偶然的下午来到同一家公司竞聘。啊,裙摆翩翩的女人,西装挺挺的老男人,衣衫褴褛的我。中年男人选择了女人,放弃了我,迎接着老男人。五分钟后老男人果然来了,大腹便便,摇摇晃晃进了房间。下午的剧情也摇摇晃晃起来,我的剧已落幕,遂站在门外偷偷窥听他们的演出。老男人为此次演出排练了多次,展开了熟练中的对白。他干咳了一声,臂飞手舞起来,口吐片沫就是半个盛唐,在神思游离的中年男人前倾抖着自己经验的鸡毛蒜皮和惊雷细雨。他不知道那屋内还藏着一个女人。他不知道屋外还藏着一双猎奇的耳朵……





来者如我
两棵茶树在乌石山顶的乱石推里以人类的方式相互爱着,根须相连,枝桠相接,把枝干伸进对方的身体里,有了快感也不喊出来。不言说,不长啸,不海誓山盟。它们隶属于这个世界不被照亮的部分,隶属于缄默的信仰。不会有诗人登穷山以致远,不会有画家抱残石而守缺,不会有形形色色的游客对它们反复按下肤浅的快门。我偶然看见它们,它们偶然被我看见。怪石,烟雨,风,荒冢,寺庙。乌石山上不存在时间,只有传说和活在传说中间的僧人数名。寺庙名为兴隆禅寺,建于四百年的那个朝代,上半身的岩石和檩瓦毁于文革,后又重建。重建后的寺庙门联上挂着“入得此地当念佛,出去此门莫忘西”两行字。和我同去的两个人掏钱买了蜡烛,磕头,焚香,朝拜。唇角翕动。他们相信那尊金色的佛像能在冥冥中重建和修缮他们一千米以下的世俗生活。远离烟火的乌石山,虚虚渺渺的风,似乎都让人嗅到了现实之外的可能。三百年前的一天,一个女人裹着头巾,穿越毛竹林,爬上乌石山,从稠密抵达荒凉。她站在寺庙前,汗湿浃背,血渗裤腿。她不想把自己的狼狈带到佛前,来到寺庙近旁的乌龙泉边,清洗着***和裤子上的鲜红。她解开头巾,卸下发髻上的银针,脱掉汗涔涔的衣裳,披泉而浴,泉色渐红。她希望洗掉身上的脏污,自里而外地在佛龛前铺展自己的虔诚。她希望彻底的虔诚能换来彻底的改变。茅庐和金殿就在这一洗之间。洗去一穷二白,洗去风尘滚滚,洗去断肠天涯。她把自己洗得胴体发亮,双乳欲滴,把潭水洗得腥臭殷红。她洗出了一声惊雷,激越长空,劈裂巨石。乌龙泉至此而没。女人至此而没。三百年后,我在乌石山顶看见了这块裂成两半的石头。石罅间,草疯长。寺庙一座,茅庐数间。乌龙戏珠,残泉呜咽。虚构的故事如同飞行的尘埃,在寺僧的代代相传中衍变成了有据可考的传说。诺,石头,不洁的女人。好像真是这样。废墟的石头把传说养成了历史,把谶语养成了警告。另一个传说是被一座十三个烈士的合墓育养的。二十年前,一对夫妇在乌石山上拓了一小片荒地,打算种点白茶什么的。一天,两个人拎着锄头在松土,竟刨出几根硬撅撅的骨头。此时狂风突作,卷土而来,将妇人刮倒在地,此后妇人一蹶不振,长卧不起。整日咿咿呀呀,口吐妄语。男人后来走县城寻边名医终查找不出病症,再后来男人在一僻壤乡村找到一位风水先生。先生眼珠一转,说:此地有冤魂。七十年前,乌石山上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硝烟数日之后,十三名战士军尸陈于荒野,魂无所依。数十年后,妇人的犁铧意外将先烈的魂魄遣散出来,遂遭此难。男人于是走邻串巷,集资造墓,安放尸骸。数日后,妇人病愈。墓在乌石山上。永垂不朽,魂归他乡,碑上刻着这些字,历史和传说像那些看不见来路的风经营着这座山,经营着山上每一株植物,包括语焉不详的两棵茶树,所有的故事都竞相模仿着连理枝,牢牢榫接,密不透风。多少年之后,乌龙山再填新冢,冢上撑出来历不明的树,花开荼蘼,枝叶琐碎。树冠上红布缠绵,裹出一个巨大的灯笼。寺僧说,坟墓主人是当地一名中医,生前医术为乡里称道。他死后常有病患者登山祭拜,求药祈福,次次灵验。系在树冠上的红布日益繁艳,如荼似火。寺僧每隔数日需从树冠上取下一些,以免枝桠垮裂。多少年来,这已成为寺僧们的日常工作。他们在乌石山上打理远道而来的风,向来者如我,推销着历久弥新的传说。





周家园225
我不是吴越人,听不懂越剧。听不懂越剧的我有一天混在钱塘江畔黑压压的脑袋里煞有介事听着一出《珊瑚情》。上个月搬到周家园时,菜市场附近就搭起了戏台,声光靡靡,电乐颤颤,戏子在台上起承转合,众人在台下鸣掌叫好。桌子椅子戏台是道具,二胡锣鼓电器是道具,人也是道具。那戏里,儿媳刻薄,儿子无能,母亲受辱。音也婉转,情也婉转。淅淅沥沥如雨撒。周家园是序而不乱的,稀稀拉拉的摊位,就那么彬彬有礼地摆着,谁也不碍谁,水果、烧烤、衣服、鞋子、小饰品,你唱你的戏,我卖我的肉。城管隔一阵子就来赶赶,赶不散的市井生活,散不尽的油盐柴米。周家园符合一个现代寄居者审美时的基本元素,弄堂交纵,方言杂糅,小饭馆,小卖部,小院落,菜市场,垃圾池。无花无树,没有可供饮酒赏月的阁台,没有让人放浪诗情的亭榭。前不可追古人,后不能居雅士。在周家园,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像尘埃似的活着,终日与纷繁人事相厮磨,其中酸甜,大可忽略不计。他是软件工程师,他是装修工,他是汽车修理工,他是锁匠,她是酒店服务员,他是搬运工,他是餐厅送货员……他们是夫妻,他们是情侣。他们在夜晚交合,白日争吵。吵的凶时会骂妈了个×的,有种你滚蛋别回来。在巷子里,一个男人每天都在搀扶着另一个患有腿疾的男人练习走路,远看像在推搡争执,近看以为是一对不忌流言的情侣。我住在周家园225号,现在是晚上六点五十,院子里的居民都陆续下班回来了,碗盆叮当,窸窸窣窣,他们买了丝瓜和芹菜,女的是江西新干县人,穿着短裙,雪白的肉一闪一闪。她系上围裙,在丝丝拉拉地削皮,剥菜。院子水泥板上放着一把毛刷子,她问谁的呀。我吱了一声,继续写这篇《周家园225号》,一个男的进来我房间,说想不到你在写作啊。盯着屏幕上的字瞄了一会,觉得索然无味,就出去了,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说:你这是要拿去发表?那隐私不就暴露了?他哪里知道,写作者最擅长的就是化妆,有皮无实,尽是飞白,他暴露的顶多是化妆的能力和技巧。浮于俗世,游于文字。偏偏还写散文。还写得不伦不类。有一次朋友Z过来玩,在六平米的空间里,两人聊着六平米之外的事,灯火通明,蚊虫乱飞。Z说你应该写写小说,这次来就是为了让你写小说。他向我叙述了几个他过去写的小说,像《长大是一件危险的事》《离开》《巡道工》等,他讲述九十年代的铁路巡道工走到铁道上一块警示牌前,呆立在那里。Z冥想着当时的情节与气氛,几次中断叙述,就为了揪出某个模糊不明的小细节。接着又说道巡道工后来如何死去,我竖着两只耳朵听着,听着,那感觉像是在听Z回忆和讲述他的往事。Z不知道,他让我触摸到了小说的难度。我创造不了Z说的那些细枝末节,只能写些干巴巴的散文。我做不到靠写作为生,只能出来找份饭碗。我做不到逢场合逢领导便嘴皮厮磨,侃侃而谈,所以多数情况下,我就老实地把嘴合上。我吃不起肉,所以只吃素。我不是苇岸,仅仅意外成为了素食主义者。土豆。芋头。茄子。竹笋。山药。南瓜。我爱这些绿色的植物的气息,我在周家园225号只吃这些。巴塞罗那的街道上,几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躺在一个巨大的盘子上,曲卷着身体,周围配着包菜、番茄和刀叉,她们以这种夸张的行为艺术来抗议人类杀害动物以获取皮草、食肉的残酷行为。据说苇岸晚年因病痛缠身,在医生和朋友的极力劝说下,被迫像吃药一样开了荤,中断坚持了一辈子的素食。苇岸是个有信仰的人,中断素食成了他平生最大的遗憾。苇岸在遗言中写道:这是我个人在信念上的一种堕落,保命大于了信念本身。





2013/5/25

2非规则叙事 Empty 回复: 非规则叙事 2013-05-26, 10:05

阿尔



W 同学快来看,你被表扬了。

3非规则叙事 Empty 回复: 非规则叙事 2013-05-26, 10:08

阿尔



都在为保命而苟活,没有人例外。刚才有人在扣扣上说,人浮躁;我回说,人都这样的。

浮躁才会有沉下去的结果,不浮躁的不算是人,是泥菩萨或别的什么。你的浮躁在这个和上一个里面能看到。祝贺“没有地址”挣到了稿费,也祝贺“皋塘村”挣了两份。
“非规则”一如既往,飘扬着你的讲述规则。这不算好事。只当是挣稿费吧,自己心里要清楚,那不应该是你的追求。一招鲜,吃遍天。那是成功商业里的教程。期待看到不同质感的谢宝光。

4非规则叙事 Empty 回复: 非规则叙事 2013-05-26, 12:31

无灯

无灯

W筒子估计晚上做梦笑得合不拢嘴了~

5非规则叙事 Empty 回复: 非规则叙事 2013-05-26, 12:51

谢宝光



阿尔 写道:都在为保命而苟活,没有人例外。刚才有人在扣扣上说,人浮躁;我回说,人都这样的。

浮躁才会有沉下去的结果,不浮躁的不算是人,是泥菩萨或别的什么。你的浮躁在这个和上一个里面能看到。祝贺“没有地址”挣到了稿费,也祝贺“皋塘村”挣了两份。
“非规则”一如既往,飘扬着你的讲述规则。这不算好事。只当是挣稿费吧,自己心里要清楚,那不应该是你的追求。一招鲜,吃遍天。那是成功商业里的教程。期待看到不同质感的谢宝光。

我想我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段话。你掐中的可能是我陷得最深的部分。(说实话,写完这几个,有种邪恶的快感,不知为啥。)

6非规则叙事 Empty 回复: 非规则叙事 2013-05-26, 14:27

谢宝光



无灯 写道:W筒子估计晚上做梦笑得合不拢嘴了~

把你晾到有灯的地方晒晒,Cool

7非规则叙事 Empty 回复: 非规则叙事 2013-05-27, 15:50

阿尔



谢宝光 写道:我想我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段话。你掐中的可能是我陷得最深的部分。(说实话,写完这几个,有种邪恶的快感,不知为啥。)

所以我说不是好事嘛。

8非规则叙事 Empty 回复: 非规则叙事 2013-05-29, 06:49

野马



读了。

9非规则叙事 Empty 回复: 非规则叙事 2013-06-01, 16:13

马鄂



chi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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