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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姥山
文/水殿月影
据《后吴录》记载：“剡县有天姥山，传云登者闻天姥歌谣之声”。“天姥”就是神话传说中的西王母，也就是王母娘娘，距今已有三五千年。传闻西王母能歌善舞，曾在天池上唱《白云歌》陪宴周穆王。那么，之前写到的“歌谣之声”想必就是《白云歌》了。到了现在我们无法想象《白云歌》的歌声有多么动听，不过我知道，人们听到美妙极致的乐曲就会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歌声萦绕于云端，高峰连云，天上人间，虚无缥缈，似有还无。那样的美早已被神化了，世间的一切歌声自然无法比拟。唯美的故事使得天姥山几乎与蓬莱、方丈并驾齐驱。蓬莱、方丈乃是传说中的仙山，实际上不存在，而天姥山却实实在在地矗立于古越大地之上，与沃洲湖一起被白居易称作“东南眉目”。
当谢灵运写下“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这座传说中的仙山从此便有了名字——天姥山。
天姥山是新昌人民心目中的一座丰碑，更是每个新昌人引以为傲的文化坐标。我出生于天姥山下，自小耳濡目染这江南山水的灵秀，也曾零零碎碎写过一些关于天姥山的文字，却从未刻意去总结描摹。因地势险峻，交通不便。儿时虽生活在天姥山下，却不曾真正登临。直到二十多岁，才第一次投入天姥山的怀抱。
犹记得那年九月第一次登天姥山，恰遇台风天气，雨横风狂，我们的车子陷在泥里动弹不得，一车人都下来找树枝、柴草和石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车子推出泥坑。那日风雨飘摇，只记得到处是白蒙蒙的雾气，无限江山，都被裹在神秘的面纱里，留了个大大的悬念，实在高深莫测。倒是下山之后，徒步关岭，同行的有诗人、摄影家、书画家，一行人打着伞，行走于谢公古道，颇得了些天然妙趣。那楼门上“关岭铺”三个大字雄浑有力，那鹅卵石铺就的山间小路蜿蜒曲折，那路边的断瓦残垣，矮墙下的杂草，满墙爬的绿色藤蔓，藤蔓上成串的紫色花朵，滴漏的屋檐……一幅幅画面至今想来依然灵动鲜活。
古驿道经由桃源，穿过斑竹长街、会墅岭石阶，穿越天姥，直达关岭，为晋朝谢灵运率人披荆斩棘开拓而成，故称“谢公道”。后来李白“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中的“谢公屐”就是谢灵运第一次来到天姥山的时候自创的。同时他还写下了《登临海峤》，其中有句云“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还期那可寻”。这条谢公道一度吸引了众多文人墨客以及佛道高人鱼贯而至。《广博物志》记载：“剡中多名山，可以避灾，故汉晋以来，多隐逸之士。沃洲、天姥是其处。”东晋后大批名士南迁，佛道相融，玄风四起。王羲之辞官归隐剡东，创金庭道院于王罕岭。“入剡隐居，占山筑卜”。高士为道，竟成一时之风。谢公道上，不知流传了多少神话故事。刘阮遇仙的桃源仙境，惆怅溪上司马承祯悔悟出山的落马桥，等等都在天姥山脚下，时时牵动着我们的心。
天姥山乃是新昌一邑之主山，由拨云尖、细尖、大尖等山脉组成。它连接着万马渡、惆怅溪、三十六湾、沃洲湖等水域。它层峦叠嶂，烟云飘渺，苍然天表。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天姥山的高度并不在于它实际有多高，而在于它的文化高度。天姥山之名，也不在其高其险，而在其神其圣。天姥山是一座有着千年文化积淀的名山，底蕴深厚。尤其李白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让这座具有神话色彩的仙山，更添了如许的诗情画意。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李白的诗潇洒飘逸、荡气回肠。一个梦境，也幻化得如此瑰丽奇异，出神入化。虎鼓鸾驾，神仙如麻。浪漫主义色彩的描绘令后人如痴如醉。李白是否真的到过天姥山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多少后来人正是循着李白的梦境，踏着李白的诗路，络绎不绝地前来一探究竟。
继李白之后，又有杜甫《壮游》，其中写道：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南朝宋元嘉间朝廷闻天姥美名，遣名画师楷模山状于白团扇上。白居易避乱越州，称天姥、沃洲为“东南眉目”。据说初唐“四杰”，中唐“三俊”，晚唐“三罗”，都曾写下关于天姥山的诗篇。文人骚客的笔墨渲染，徐霞客的足迹，令这座诗意的仙山越来越成为某种象征，早已超越了其本身的高度和灵秀。
随着交通发展，去天姥山已是平坦的水泥路盘旋而上，直通天姥林场。天姥林场我也曾到过数次，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片高大的柳杉林。青翠的草皮，笔直的树干，顶上华盖似的浓荫，遮天蔽日。第一次去时是秋天，林中针形落叶铺满地金黄，厚厚的，踩上去就像行走在柔软温暖的金丝绒毯上一样。林间阳光斑驳落下，抬头望天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在透明的时空里，一切俗世烦恼随空山鸟鸣遁去了无踪。起初以为这些金黄的落叶来自柳杉，后来有朋友告诉我那是金钱松。除了天姥林场，也曾先后从燕窠到枫香岭，从横板桥到黑风岭，又几次顶风冒雨行走古驿道拾古人遗韵。认识一摄影家朋友，被媒体称作“追赶云雾的人”。他家住在天姥山下，几十年来，天姥山不知留下了他多少脚印。他对天姥山的一草一木几乎了如指掌。拍下的天姥山云海不计其数。我常说要跟他去拍一次天姥云海，却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失良机。只能事后从他的摄影作品中欣赏天姥山的神圣之美。看过春天秋天，晴天雨天，唯独没看过清晨云海下的天姥山。“烟涛微茫信难求”的天姥山也因此在我脑海里始终蒙着神秘面纱。
今年春天，倒是有幸目睹了一次天姥山日出，可惜还是无缘见到云海。要上天姥山看日出，住在城里的我们凌晨三点半就得起床，车行一个多小时抵达山顶。从墨蓝色的天空一直守候到天际出现一抹浅浅的白，从莽莽苍苍，到天空的云彩慢慢变红变紫，再从变幻莫测的云层里透出灿烂的光芒来。此时，天姥山横空出世的巍峨景致尽收眼底。俯瞰群山，田畴远风，青山连云，村舍在山脚散落成火柴盒的形状，火柴盒里偶尔还有炊烟袅袅升起。星星隐去，大地醒来。
近年，更有越来越多的驴友背着帐篷上路，本地的，外地的，寒来暑往，数不胜数。他们沿小路寻找攀登的乐趣，然后在山顶露营，晚上山顶的星空自然特别清澈明亮，一伙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尽情玩乐。沉寂后仰望星空，听草虫私语。次日一早，还能看那火红的太阳冲破天姥云海，迎来黎明。那五颜六色的帐篷像一只只硕大的蘑菇，点缀林间，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江南最多烟雨天气，年前从天姥茶场登上拨云尖，又逢阵雨。细雨为墨，点染烟云。骤雨歇时，望群山遥列如黛，淡烟轻笼，烟波浩渺，湿漉漉的江山，氤氲多少如花心事，豪迈中透着婉约，最是动人心魄。以天姥连天群山为眉，沃洲湖眼波流转，似美人嫣然一笑。好一幅水墨丹青！归来，得五律一首：
荒烟迷远树，玄鸟入苍穹。一霎晴明雨，几回淡荡风。
云山犹万叠，湖水只一盅。足下弥高处，尘寰一望中。
